前几天,我陪同省作协的两位老师在湘桂边界的城步长安营乡采风,太阳落山后,慢慢呈现出一幅极美的画面:袅袅炊烟自农家屋顶缓缓升起,在渐浓的暮色里飞舞盘旋,那一缕缕轻纱,竟慢慢幻化成我思乡的丝带。
清晨的炊烟是最早升起的一缕温暖,当第一缕熹微的晨色染上树梢时,家家户户的炊烟,便笼罩了村庄的上空,如乳白色的雾。偶尔吹来一阵柔风,弥漫在村庄的炊烟便向蔚蓝的天空飘去,村庄便脱去轻纱般的睡衣,裸露出乡村初醒的清新与朝气。
早起的母亲踏着第一抹晨曦,忙碌在通红的灶门前,炊烟从母亲长满老茧的手中升起,我知道那里有母亲的身影在炊烟里凝望。尽管那时家里并不富裕,只要有炊烟升起,就有家的气息。各家各户原本静静地竖立在屋顶上的烟囱,就会把一缕缕淡淡的白烟抑或青烟,袅袅升腾,缭绕村庄,送上天空。这时的风很淡很轻,像从天宇上降下来一般,扶住白烟或青烟纤细的腰,一步一摇地走开去。那炊烟,浅浅窄窄的一溜儿,一寸寸地蠕动着,一点点地长大,把苍穹徐徐撑起,蓝天变高了,偶尔掠过的麻雀也会留下一道道美丽的风景线。或许是缘于风,那炊烟会猛然散了,分成一片片,散落在天际间。有的像棉絮,断断续续的;有的像草绳断开,绳头又散开。渐渐地,风止了,只见炊烟片片模糊,隐约可见。青砖灰瓦的房子都是在高大的树木掩映之下的,炊烟或浓或淡、或疏或密地缭绕其间,看不尽的悱恻缠绵。燕子不知何时归来,在屋檐下忙着衔泥垒窝,叽叽喳喳地叫着,狗儿叫,鸡儿鸣,乡村的韵味便十足了。迎着飘荡的炊烟,我和小伙伴,早早背着书包上学了。
中午,母亲拾来柴草,烧火煮饭。在灶台前“哧”地一声划着了火柴,灶膛里的柴火被点燃的刹那,就有了炊烟的升起,穿过房顶上的大树,糅合着清脆的鸟鸣,氤氲在村庄的上空,似情人久久不愿离去。那炊烟开始是极淡的,怯怯的,悄无声息,似乎在试探,只有到了烟囱口,一冒出来,轻轻一晃,就没了踪影,像似在捉迷藏,偶尔形成一根烟柱,径直上升,一阵微风,轻轻摇摆,就又立在那里了。烟的颜色很淡,近似浅灰,随着风向的变换,绵绵不断地升起、飘散,慢慢地你就可以闻到炊烟的味道,像快乐的孩子一样在屋顶上一蹦三尺高。村子里的炊烟开始上升、聚集、消逝,每家的锅里都煮着生活,煮着希望,好像那些前尘往事从心底缓缓流出,浸透了说不清的滋味,炊烟犹豫徘徊,无遮无拦的,然后,一点一点隐去,再无处寻觅。炊烟里,香甜的米粥,喝出母亲慈祥的笑脸,埋在灶膛里的红薯,牵引着我咕噜的饥肠。
黄昏时的炊烟是最准的时钟,它是一种无声的召唤。当四周的烟囱升起缕缕炊烟时,它是在告诉我们,该回家了。落日熔金,薄暮冥冥,鸟儿们叽叽喳喳地衔着食物归巢,劳作了一天的乡亲挽着裤脚,扛着锄头,抖落一身的疲惫,踏上了归家的路。村姑们哼着歌,在洒满霞光的河边洗手,轻轻拭干珍珠般的香汗。牛儿哞哞地叫着,驮着一轮夕阳涌进了圈。路边的小伙子停住了脚步,呆呆地望着夕阳下村庄的魅力剪影。傍晚的山村,群鸟归巢,四周一片安静祥和,偶尔会传来一声犬吠,很快又归于平静。母亲照样蹲在灶膛前将柴火添进去,点起红红火焰,化作一缕青烟,那么淡,那么直。炊烟,弥漫着稻谷的芬芳和红薯的香甜,飘逸的芳香穿透村庄。放学了,我和伙伴们却常常以上山砍柴为名,一路嬉笑打闹,走进村庄后山的树林里玩耍。清澈的小溪水缓缓地从门前流过,袅袅的炊烟从一家家的房顶升起,那炊烟,纤纤的,细细的,伴随着清风,在天空下悠悠地飘荡,轻巧空灵,仿佛是一位轻歌曼舞的少女,她臂弱如无骨,身软如云絮,舞姿轻盈,如深山月光,如树梢微风,融天地之灵气,濡染霞之绚色……那情景,犹如一幅多彩的水墨画卷,或淡或浓,或远或近,浓淡相宜,意境悠长。
乡村的炊烟,总是最早欢迎黎明最后送走黄昏,它是一部流动的历史。朴素的村庄,温柔的阳光,亲切的乡音,以及老农瘦长的烟杆,还有炊烟下的青山绿水,常常浮在我的睫毛下,让我一次次地感动。每每一个人坐在碧草如茵的山冈上,看那缕缕炊烟缓缓升起,随风而舞,随形而散,看那劳作的乡亲,看那如画的田园,看那晚霞吻着夕阳……炊烟萦绕村庄,那种景色很美,那种心情很爽。
如今的乡村很难再看到炊烟了,烧柴灶早已被煤灶、液化气灶、电磁炉等取代,烟囱也愈发稀少,偶尔飘起的一缕炊烟,显得那么孤单,那么落寞,似乎在告诉我们,这将是乡村最后的风景。我不知道以后的孩子们是否要通过查字典才能知道炊烟的含义。而对于炊烟,我总是怀着难以割舍的心情,时时回想,经常梦起。
作者:饶兴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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